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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肌膚才能聽見的“樹木之歌”,訴說著人與自然永恒的聯(lián)系~

來源:網(wǎng)絡?2021-02-21

戴維·哈斯凱爾是美國的生物學教授,研究生物演化和動物保護,尤其是森林里棲息的鳥類和無脊椎動物的保護。在他的著作中,始終在強調生命網(wǎng)絡,強調生物之間肉眼可見的聯(lián)系,或者是更細微的、更難以察覺的聯(lián)系。他的第一部著作《看不見的森林》之所以受到讀者歡迎,主要在于它以精準細致的描寫,把這種生物之間的相互作用體現(xiàn)出來。第二本書《樹木之歌》的中譯版,同樣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插圖仍然是為《看不見的森林》配圖的自然筆記作者年高繪制,不同的是更著重表現(xiàn)生態(tài)和場景。這本書雖然也是從樹木出發(fā),但是觀察的對象相對分散,思維發(fā)散性更強。它以空間坐標為軸心,選擇了世界上不同地方、不同生態(tài)環(huán)境下的十幾種樹木,來研究這種存在和延續(xù)了上億年的聯(lián)系:樹與周圍環(huán)境中的各種生物,包括與人類之間的聯(lián)系?!稑淠局琛酚^察和記錄的對象,已經(jīng)不單是森林里的樹木和棲息在這里的其他生物,而是輻射到更廣闊的領域,把不同地區(qū)的人、社群、民族國家和整個人類共同體包括進來。

《樹木之歌》中生命網(wǎng)絡的聯(lián)系,包括好幾個層次。這里只簡單地講兩個層次。

衣服會阻礙我們聽樹木歌唱?

第一個層次,是延續(xù)《看不見的森林》的觀察方式,將自身融入到環(huán)境中去,安靜地傾聽和記錄生物與周邊環(huán)境的聯(lián)系。樹木覆蓋地球表面,為各種生物提供庇護所,是各種關系發(fā)生的基礎。最明顯,就是從最低等生命到最高等生命組成的生物網(wǎng)絡;細菌、真菌、昆蟲、鳥類等非人類物種都是這個網(wǎng)絡的重要組成部分。生物之間的關系表面呈現(xiàn)為矛盾沖突的形式,也就是經(jīng)常說的生存斗爭——我們很容易看到一些激烈甚至可怕的沖突,而且雨林中的生物戰(zhàn)爭不單是蛇、食人魚之類,大多數(shù)生物斗爭發(fā)生在感官無法察覺的尺度上,需要靠更細致的、科學解剖式的觀察才能夠體會到。因為“人類的感官被調教成只感受那些能發(fā)出巨大響聲的生物”,我們會選擇性地只去關注跟我們自身相關的聯(lián)系,忽略那些看起來跟人并不直接相關的聯(lián)系。但實際上,很可能被我們忽略的那些聯(lián)系,才是對整個生命共同體而言更為重要的。

現(xiàn)代科學可以彌補這種或是出于習慣性的忽視,或是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在總體感官上的不足造成的無知。比如《樹木之歌》里提到了生態(tài)學家使用的各種設備,一種是用帶子把一個拇指大小的超聲波傳感器綁到西黃松的樹枝上,再連接在電腦上,就可以通過屏幕上的圖像來觀測和傾聽樹木內(nèi)部的故事。“樹枝釋放出噗的一聲超聲波,圖像就顛簸一格。”“電子傳感器還能檢測到樹枝內(nèi)更小氣泡的運動。這些氣泡沿著導管細胞的邊緣聚集,它們就像氣球做的墻壁一樣,具有彈性,能交替吸收和釋放壓力。當干燥的細胞再次開始吸水,這層泡沫墻變得劇烈,發(fā)出超聲爆裂。樹木中的導管,就像老房子的水管,被水的運動敲擊著,發(fā)出呻吟,只不過導管細胞發(fā)出的聲音要比水管高許多個八度。”還有一種是水中聽音器,一種放置在雞蛋大小的橡膠殼里的防水麥克風。

除了科學的理性分析,還可以借用詩人的感性來體會這種聯(lián)系。比如說樹木的聲音,《樹木之歌》里提到了一種樹——西黃松。同樣是西黃松的聲音,在約翰·繆爾的記錄里,他能聽到西黃松的針葉在風中發(fā)出“最美妙的音樂”“自由的,像鳥兒振翅般的嗡嗡聲”。而哈斯凱爾聽到的是悲戚、急切的哭號。這種差異其實是由理性的科學分析和感性的體驗共同造成的。從科學角度來解釋,繆爾和哈斯凱爾聽到的其實是不同的“方言”,也就是不同的小環(huán)境塑造出的同一個物種的特性。西黃松變化多端,除了樹脂的氣味會隨著地點改變,針葉的形狀和硬度也有區(qū)域性。針葉的長度、表皮層下細胞壁的厚度,土壤的干濕度,這些看起來不相干的因素都會塑造樹木在風中發(fā)出的聲音。不僅如此,我們對某個地方聽到的某種樹木的聲音,也會在潛意識中起到?jīng)Q定作用。打個最淺顯的比喻,你童年的時候家門口種了一棵棗樹,成年以后在其他地方見到一棵棗樹,你對小時候那棵樹的記憶就會疊加到你對眼前那棵樹的感受中來。再比如你在文學作品里讀過某些植物的名字,就會自動把這種植物與小說塑造的特定場景融合在一起。

不管是記憶和感性的影響,還是通過理性客觀的分析,我們都在體會與周圍事物的聯(lián)系。要真正體會到日常的表面聯(lián)系之下那些大多數(shù)時候被人忽略的聯(lián)系,除了耳朵要更加敏銳、更貼近去聽,其他的感官同樣需要從麻木狀態(tài)中喚醒。“比起耳朵,皮膚能夠更好地感受到這些輕微的聲音。像梨樹一樣,我們的整個身體都有‘聽覺’。傾聽,不僅僅是來自耳朵的感覺。我們所感受到的,是身體同絮絮叨叨的世界一齊對話的結果。”

《看不見的森林》里有一個章節(jié)可能會給讀者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作者為了感受山雀是怎樣越冬御寒的,在寒冷天氣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凍得瑟瑟發(fā)抖。在《樹木之歌》里描寫雨天傾聽不同植被的聲音差異時,又明確提到了衣服的問題。“在這里,人類那些防水的發(fā)明不僅無效,還會使耳朵變得遲鈍。雨衣可以防雨,但塑料質地放大了熱帶的高溫,汗水從雨衣里浸透衣服。跟許多其他的森林不同,這里的雨聲透露了那么多的聲學信息,而雨衣發(fā)出的窸窣聲,噗噗聲,或是雨滴落在機織滌綸、錦綸、棉布上的啪啪聲,都將阻礙我們獲取聲音信息,分散我們的心神。人類柔軟細膩的發(fā)膚,都近乎沉默。對于雨滴,我的手掌、肩膀以及臉頰用觸覺來回應,而不用聲音表達。”當年的西方傳教士要求殖民地的原住民都穿上衣服,這讓原住民感到“尷尬,受到束縛”。因為衣服把他們從聲音的群落中剝離了。“這種認知上的局限,不經(jīng)意中使耳朵封閉,并且遠離了森林。某種程度上就此關閉了我們與植物、動物間的關系之門。”“正如工廠里的工人被機械噪聲震聾,布料的穿著者也因此失去了傾聽的能力。”

脫下衣服,實際是脫下現(xiàn)代文明的束縛,去感受人與周圍環(huán)境最密切的聯(lián)系。從隱喻的層面來說,衣服代表那些讓現(xiàn)代人逐漸遠離自然環(huán)境的錯誤觀念的影響?!稑淠局琛防镉泻芏嗟胤蕉寄茏屓寺?lián)想到培根所說的“四種假象”,也有稱“四種偶像”,種族假象、洞穴假象、市場假象、劇場假象。“柏拉圖的洞穴”隱喻,也出現(xiàn)在《樹木之歌》里面。在亞馬孫的雨林里爬到高大的吉貝樹樹梢,看一眼林冠層的景象,再回到地面熟悉的世界時,就“仿佛回到了柏拉圖的洞穴”。這個洞穴,某種意義上就是作者所接受的西方教育和習以為常的生活模式。

當現(xiàn)代文明遭遇森林:在傾聽樹木的歌聲里找回與自然的聯(lián)系

這就涉及第二個層次的聯(lián)系:以西方國家為代表的現(xiàn)代文明與原住民文化之間的聯(lián)系。

西方人試圖通過在亞馬孫雨林上搭建的金屬塔梯去理解原住民所感知的世界,看到的很可能是另一種幻象。亞馬孫的原住民作為獵人、采集者和耕種者,在亞馬孫西部生活了幾千年。西方人很難融入他們的社群中去觀察和理解他們的社會關系與思維方式,甚至很難用西方人的語言去如實地描述和評價他們。比如,瓦拉尼社群眼中的植物和西方人眼中的就不一樣,他們不用林奈雙名法給植物命名,而是用植物在人類文化中的生態(tài)關系或者用途來描述。一棵吉貝樹,對現(xiàn)代的學科體系來說,是錦葵科吉貝屬的高大喬木,但對那些原住民來說,是某個時刻給某個人指引過道路、某個時刻有某只動物曾在這里停歇的一棵獨一無二的樹。他們同樣重視個體、自主性和技能,但都是在社會關系和共同體的背景下表達出來的。原住民注重所謂的“森林精神”,這種精神跟他們的社群是一體的。當西方人試圖通過搭建直通樹冠層的金屬塔梯去體會原住民所謂的森林“精神”時,這種西方哲學本身也對原住民的信仰造成了傷害。類似的,早期西方傳教士和殖民者的“同化”,還有現(xiàn)代全球語境下的工業(yè)經(jīng)濟所帶來的利益誘惑,都會對原住民的生活產(chǎn)生影響。“亞馬孫的原住民本身也像其他人一樣在依靠自己的歷史經(jīng)驗來感知世界,這種理解必然會隨著時間的變化,不斷增添新的情境和特質,并且有選擇性地用務實的方式展現(xiàn)給外界。” 原住民在試圖重建人與森林的關系,抗爭工業(yè)活動在他們的土地上造成的破壞。他們用通行的語言來表達抵抗外界的攻擊,拒絕用物質財富和線形發(fā)展希望靠聯(lián)盟來良好和諧的生活。所以爬到塔梯上去聽,只是“通過自己并不完美的耳朵聽到了樹木的聲音,或許只是自以為聽到了”。這種矛盾同樣體現(xiàn)在人作為一個特定的物種,或者是受過現(xiàn)代科學教育的特定個體,去觀察其他物種行為的過程之中。

就像《看不見的森林》里所說的那樣:“一切故事都部分包裹在虛構之中——這形形色色的虛構,或是出自簡單化的假想,或是出自文化短視(cultural myopia),以及故事講述者的驕傲。我學會陶醉于故事中,而不是將故事誤當作世界明澈而妙不可言的本職。”一個美國生物學教授在亞馬孫的雨林里感知的萬物之間的聯(lián)系,其實是西方文化允許他聽到的、原住民社群試圖表達給他的,以及以我們現(xiàn)有的科技水平所能夠觸及的。所以《樹木之歌》里非常關鍵的一部分,不是在森林里用耳目去看去聽,或者借助儀器去觀察和傾聽,而是通過與人的交談來感受這種聯(lián)系。作者同亞馬孫雨林的原住民交談,同美國曼哈頓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交談,同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幸存者交談。在此過程中,他一直在努力做一個觀察者,就像他在《看不見的森林》中所說的,頻繁拜訪,不驚擾,不干涉,如實記錄環(huán)境中發(fā)生的一切。與此同時,正如人的聲音是樹木之歌的一部分,人本身也是生命共同體的一部分,生命網(wǎng)絡中無法割裂的一環(huán)。個體的人不可能脫離整個網(wǎng)絡,他在與樹木和原住民建立聯(lián)系的過程中,編織出整個故事。

《樹木之歌》在全球地圖上選取了幾個地點,包括沖突最激烈和爭端最明顯的熱點地區(qū)。比如厄瓜多爾的石油鉆井和國家公園森林保護之間的沖突,耶路撒冷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建立紐帶關系的橄欖樹。西方與殖民地原住民、民族國家之間的對立和沖突,是聯(lián)系的一種形式。“橄欖樹”這個章節(jié)中有這樣一段話:“當人們和樹木失去了給予彼此生命的牽連時,肥沃的土地就枯萎了。戰(zhàn)爭和顛沛流離,不僅僅切斷了人和土地的關聯(lián)。從土地上逃離的人們,也抹殺了土地所承載的知識。因為工業(yè)而流離失所的亞馬孫的瓦拉尼人,被殖民者殺害和驅逐的北美印第安人,被流放巴比倫的猶太人,浩劫之后的巴勒斯坦人,甚至是和平時代因為利潤微薄而導致的農(nóng)業(yè)人口流失……所有這些都導致烙印在人類與其他物種聯(lián)系之中的記憶,逐漸消失殆盡。流離失所的人們,可以書寫出腦海中的東西,并加以保存,但是,那些需要通過持續(xù)的關系而產(chǎn)生的知識,在聯(lián)系斷裂的時候就會死去,留下的僅是一個缺乏智慧和生產(chǎn)力,缺少恢復能力和創(chuàng)造性的生命網(wǎng)絡。人類在這些混亂和損失之中傳承、生活。然而,當我們建立新的關系時,將把生命重新縫合在一起,并增加生命網(wǎng)絡的美麗和潛力。在厄瓜多爾,奧米爾基金會在退化的土地上重植森林,重構植物和人類的關系,他們繼承了祖輩的知識,并將它們傳承給成百上千的年輕人。”

哈斯凱爾作為生物學家和博物學家,并沒有過多地評價這些國際上的對立和沖突,但是他從生態(tài)學角度得出的結論是:沖突和傷害都是局部的,只是對個體而言的,種種動蕩和激變,最終都會達成整個生命共同體的和諧。個體的死亡恰恰是為了整個生命網(wǎng)絡的存續(xù)。化用尼采的名言,生命網(wǎng)絡的特征就是“殺不死我的,必將成為我的一部分”。萬事萬物之間都存在相互聯(lián)系,這種生物學觀念運用到整個人類社會中,形成了一種邏輯自洽的道德體系。

生命網(wǎng)絡表述的,通常是一種建立在不確定性上的永恒。比如一株菜棕,它“扮演了《圣經(jīng)》中被稱為傻瓜的角色,在沙子上建立生命,借此度過一生。一棵菜棕的生命,通常長于一個世紀,在它死亡之時,它發(fā)芽那時的地貌早已改變。這不是悲劇,而是沙質海岸必經(jīng)的歷程。我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這點,但事實上海浪的力量和沙子的流動,塑造了菜棕的每一部分的‘存在’。不論是它的身體,它的果實,它的幼苗期,它葉片細胞中的化學物質,都植根于此。”這樣一種流動中的永恒,或許能避免虛無主義導致的絕望。

個體總會消亡,但生命網(wǎng)絡中的聯(lián)系會永遠延續(xù)下去。“死后還有生命存在,只不過并非永生。”死亡并沒有終結網(wǎng)絡間的聯(lián)系。“當樹木腐爛時,死去的原木、樹枝和樹根成了成千上萬種關系的焦點。森林里,至少有一半的其他物種,在樹木橫陳的尸體上或枯木內(nèi),尋找食物和家園。”

樹木是一種隱喻,它讓我們把注意力轉移到自我之外,從關系、網(wǎng)絡中去認識周圍的事物。這意味著人和外界事物的關系是對等的,我們在對它們施加作用的同時,也會受到它們的影響。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在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而最終的結果,將取決于各種偶然性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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